如廬雅集記趣—陳軍

    林裕華在文壇雖從未與我謀面,卻以一篇《如廬》勾起了我的懷舊之情。作為杭州人,我一直鍾情於北山街那些散落在葛嶺煙雲下的老宅子。而這位世家公子,卻以他獨有的傷感筆調,向世人展示了其父林九如的傳奇人生,以及與海上聞人虞洽卿、周信芳等名流在如廬的逸聞奇事。讀來令人扼腕歎息,也生髮出想往葛嶺山道探幽的心願。不久前,聽聞小友盧偉業正在打理一民國別墅,想在此開香道館。一問,正是荒廢多年的如廬。盧偉業這些年有些怪異,先是與人共同經營『兩岸咖啡』,數年後忽然急流勇退。近年又潛心向靈隱寺的光泉法師學佛,今天咋又迷上了香道?他見我納悶也不解釋,只是告知已將香道館取名為承香堂。
    去年冬日的某個午後,我如約前去參加開館雅集。這就是昔日的如廬嗎?見其老僧般淡然出世地坐落在保俶塔,右鄰智果禪寺,左倚『潤廬』,而不遠處,正是葛洪煉丹的『抱樸道院』。推開粉牆樹影下幽閉的山門,沿石階而上,便可見修舊如舊的如廬。老屋不露猙獰地直面西湖,不大,卻儀態安詳的用它四扇棱形的窗,窗外的一樹老梅,拈住一縷枝頭的風,一彎湖中的月,為北山街寫出滄桑歲月的風景。
    承香堂的開館可見少堂主的品味。香室不大,卻符合透氣而不通風的古制。客雖不多,卻多是城中風雅之士。一入門,撲鼻而來的是一股幽然的沉香。循香氣可見一密室,兩位日本香道師躡席而坐,香幾上一尊漢代博山爐正彌漫出淡淡的香霧。中國的香道失傳已久,一般人說到香,總以為是宗教用香,其實它只是香學中很小的範疇。而今日參與承香堂的聞香軼事,仿佛又回到古代上流社會的一場香席。記得南宋時,士大夫品香都與鬥茶、插花、掛畫等雅事相連。如廬雅集也不列外。首先登場的是中天竺佛學院的茶道表演,平時觀茶藝多為清麗女子的才情展示,給人享受的是一種溫婉的江南情韻。而在佛樂中觀僧人敬香理茶,品味的卻是茶禪一體的出世情懷。花道表演由臺灣的陳冠玲女士主持,她讓我感悟到什麼才是真正的『觀自在』?幾束散花零葉經她信手拈來,便成了精美的盆栽,便有了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的禪境。也許是見博山爐的香霧,熏得空氣略顯沉寂。在場的昆劇名角張志紅,應邀揮動水袖清唱一曲。張先生是梅花獎得主,在她舉手投足的瞬間,我仿佛又聽見周信芳昔日留在如廬的皮黃雅歌。主持人劉曉瑜先生很會製造氣氛,這位書法篆刻家在日本聲譽很高,這次是專程從北京趕來主持儀式的。他見張志紅剛落坐,又請出江南笛王趙松庭弟子杜如松出場演奏。杜先生著一身青衫緩緩起立,以一管長簫吹奏起他為承香堂改編的堂曲《蓮臺凝香》。簫聲幽遠而空靈,穿透了歷史的時空,也穿透了我們在俗世中有點麻木的心。兩位日本香道師終於在杜如松的長簫聲後徐徐登臺。這是一對老夫妻,他們是日本香道流派之一:丹月流的宗家。老先生捧出一段越南惠安沉香,木質緻密,苞漿幽亮。他用刀在香料上割下一比指甲略大的木片,遞給老夫人。老夫人據說在香道界段位很高,名丹下明月。見她虔誠的將香片放進一具聞香爐內。此前爐內已鋪了用松針和宣紙煆成的灰,灰中埋有一點燃的炭。老夫人先用灰押將灰做成火山狀,中間留一通氣口,然後將隔火導熱的雲母片蓋在炭上,再放上香片,最後用一柄羽塵小心翼翼地將沿口灰塵清理乾淨。口中喃喃有詞,雙手合十做了許多儀式。
    此時,主客已按禮儀坐定。老夫人神情莊重的示範我們如何聞香,見她用左手握住香爐,右手虛握成蒙古包狀,蓋住香爐口大半,移至鼻下,聞香三次後用左手傳至主客的右手。客人右手接過來,聞香之後再用左手傳於下一位的右手。這真是一種古意盎然的傳遞,當我接過香爐時,內心充滿著感動。我虔誠的將爐移至鼻下,深深吸入,一股無法用語言描述的香味迅速滲入體內又從腦頂逸出。我閉目凝神,再第二次、第三次……我忽然聞到了不同的氣息。這就是好香的神奇,也可以說是一種機緣。它能讓你在半小時內,體會到不同的香味。體會到香確實是有生命的,它在燃燒的過程中不停地在與你對話,你用真心與它溝通,它就會報答你,給你無窮無盡的享受。
    據說近年來由大師級帶隊的日本香道團頻頻訪問中國,而有著幾千年香道史的中國卻無人敢於對應。從這個角度講,承香堂的開業不諦是一種福音。
    告別如廬時已近黃昏,回眸眺望葛嶺,仿佛看到南宋賈似道的紅梅閣,看到他每日淩晨乘快船從西湖去鳳凰山上早朝的情景。皇宮裏燃著沉香,嫋繞的煙霧中依稀可見牆上的瘦金體,案幾上的官窯器和宮廷畫院李唐等的作品……憑心而論,宋朝的皇帝,是最具有藝術天份的統治者,他們管不住江山,卻管住了藝術和品質生活。而如廬承接了這一歷史香火,正散發出久遠的生命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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