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而化之』承香堂之夜

                          —孫昌建

    跟香結緣,於我是最近卻又頗為遙遠的事情。
    就是為一炷香,我跑到了拉薩。那是因為朋友在當地最著名的一家藏香企業做策劃,他策劃了一次芳香之旅的活動,邀請了一些人文學者和詩人騷客去采風,我便有幸去寫了一組詩,吃住行全免且玩了十天,由此也圓了我的一個高原夢。回來後我覺得香比香煙要好,香煙是用嘴唇與之發生關係,而香呢,更多的是用鼻子和眼睛,不,還有心靈和呼吸,特別是她嫋嫋的身姿,有時長袖善舞,有時氣若遊絲,有時古典文靜,有時灑脫不羈,有時像昆曲《牡丹亭》,有時像越劇《紅樓夢》,總之那點著的好像不是一炷香,而是一次發呆一片靜謐。
    香是物質,但點著時她就成了精神,好像讓人在一種虛無中獲得了片刻的慰藉。真的,人為什麼要在菩薩面前點香,那是你的心願可通過香傳遞給神的,這時香就是一信使,你的心靈祈求,那縷縷的香煙是會為你傳達的。但其實更多的時候,我們對著一炷香,反而是無欲無求的,只是跟她相處在一個時空中,在這個時空中,獲得片刻的寧靜和解放。後來我跟朋友去印度去巴西去尼泊爾或再去西藏,便有了帶香的任務,但香的學問實在是蠻大的,如沉香,如我們佩掛的檀香等等,還有更多的我所不知道的名堂,或許也可包括香水吧。我一直不是一個玩物的高手,對香,我始終保持一種敬意,也有小小的戒心,那些聽過的價格以及背後的傳說,我一般不願多提,因為我在想,香應該是開門七件事之外的事情了,如果人和神之間的距離,僅僅只有一炷香,那在美元和人民幣或人民幣和其他的幣之間的距離,難道一定要拿個電腦然後再反復比劃——這樣才能點燃你的心意?
    由此我路過跟香有關的門店,也會悄悄地張望一下,直到有一天我走進位於曙光路的承香堂,跟主人盧偉業聊起了跟香有關又無關的一些話題。
    盧兄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很中國,面有異相,蓄須,且是山羊須,穿中式布衣,頗有點武行裝束,下盤扎實,乍一眼望去不知從哪個朝代回來的。而所謂異相,我以為他頗似古畫中的人物,你看古畫中的那些貴族大臣,都是高顴大鼻,厚唇小眼,絕對不是黃曉明陳坤這樣的面相,所以我很希望盧兄給我講講他的青春經歷,因為我看有文字說他以前很喜歡玩,玩越野摩托,玩越野吉普,在杭州小和山養馬,在北京十三陵上空玩滑翔,這麼一個天性好動的人,怎麼就像一支香似的靜了下來了呢?
    或許是不太願意講那些陳年往事,或許這就是受香道的影響了,避實就虛,那些過眼雲眼便可省略一千字,但正如沒有酒便不叫飯局,沒有經歷也是不成文章的,因為天上可以掉下一個林妹妹,但不可能掉下一個盧偉業的,於是在我的追問下,盧兄還是開始了倒敘,他曾經是“兩岸咖啡”的常務副總,後來因為妻子再度懷孕,夫妻便雙雙辭職開始了隱居生活,直到孩子出生,盧兄也沒有打算再出山,後來他借住在棲霞嶺一個寺廟舊址裏,平時給寺廟做義工,跟靈隱寺的釋光泉法師學佛,由此接觸了香道,並且喜歡得不可收拾……我將之理解成是又一次戀愛,又一次結婚,林和靖有所謂梅妻鶴子之說,而盧偉業則把香視為另一個愛人同志。
    那日子過得有點閑雲野鶴,朋友時常來坐而論道,他以好茶好香招待,看著兩個小孩爬樹嬉戲,他覺得做一個古人倒還真是不錯的,只是一個男人總要嘗盡人間煙火才方知何為世外桃源,他和妻子雖有一些原始積累,但總不能“坐吃山空”,或許也可寫成“坐山吃空”,那麼下一步做什麼怎麼做,就成了哈姆雷特式的問題了。
    好在盧兄有一批務虛的朋友,個個事業有成學有專長,但是他們可以說話概不負責,因為談的往往是雲裏霧裏的話,你要有撥雲見日的功力和定力方可讓自己澄靜下來,這也正如玩滑翔,要飛起來是容易的,平穩安全的落地才是難題。漸漸的,盧偉業想明白了,就做香吧,這就是後半生的事業。
    那麼一般的套路就是先開個門店,先賣產品,做廣告,打品牌,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然而香這個東西又不是家禽魚鮮,你三個月不吃雞,一旦開禁馬上會排上兩百米長的隊伍。香更多的是一種精神產品,且它跟廟裏燒的香還不一樣,沉香一類的更多的是一種文人墨客的雅玩,是吃穿行不愁之後的一種精神寄託,所以你要讓大家趨之若鶩像買杭州吳山烤雞似的也是不現實的。
    這一點盧偉業看得很清醒的,所以他取品牌名為承香堂,而並非沉香堂,其實就產品來說,後者才更名副其實,但將“沉”改為“承”,沉下去的是浮躁,而希冀承傳的卻是綿綿不絕的文脈。
    可凡是開店做商業,贏利才是天道,而沉香又並非工業製品,也並非高科技產品,地球上有多少沉香,那是有定數的,那麼怎麼經營這個承香堂,是盧偉業想得最多的事情,所以我們的聊天一開始,他就遞給我名為《文而化之》的一篇文章,這是他在省裏文創會議上的一個發言,可以看出這是承香堂五年經營下來體悟之思想。
    我匆匆流覽之後盧兄很乾脆地說了,他說你一定要問我們的企業文化是什麼,那我要說說,我們是一個文化企業,我們生產和經營的是文化產品是精神產品,在這個大綱之下,那麼香是文化,香器是文化,茶葉是文化,茶具也是文化,花道是文化,那麼所有的衍生產品,也都是文化。
    其實我一般不愛問人家企業文化的,只有到無話可說時才會問這樣的問題,因為企業文化如果是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話,那麼儒道釋,從孔子到老子,或者洋化一點的從聖經再到亞裏士多德,這種套路就像房地產公司的牆上老掛著一句“上善若水”,他們從不掛“賺錢第一”,但如果你不賺錢,這家公司早就從地球上蒸發了。
    但文化總是要談的。聽其言,觀其行,盧偉業是極為謙遜好學的,這從他在雅集照片上的站位可以看出,他多數時候是站在旁邊的。他自己說好多事情不懂的,都在學,一邊學一邊做,他說有三個高人的指點讓他很是開竅。
    第一位是靈隱寺的方丈釋光泉法師,他說,要看破。
    第二位是臺灣文化人林懷穀,他說,逆者成仙。
    第三位是某文化公司的老總何作如,他說,高位切入。
    這三位高人,有佛有道,也有具體的商業戰略,這就是他務虛團隊中的高參,這讓盧偉業的“文而化之”有了更為具體的內容。
    這兩年來承香堂大約做了這樣幾件事情,這些事情看上去似與商業無關,卻都是文化事件也可謂是曲線救國,放長線釣大魚。
    第一個大動作就是推出了原創音樂劇《斷橋》,為此專門成立了一個約60人的劇團,這可得是非常專業的事情啊,因為音樂劇不是越劇也不是二人傳不是小品不是脫口秀更不是鋼管秀和大腿舞,所以要想獲得市場的認同並非易事。去年有朋友去杭州劇院看過首演,當時就驚歎“上當”,為何這樣說,因為所有的人一開始都以為《斷橋》是講白娘子和許仙的故事,其實不然,這出音樂劇是講承香堂來龍去脈的故事,當然是虛構的,這才是“上當”的緣由,因為“斷橋”已經是一個文化品牌了,其他新編和原創的故事要想染指這兩個字當然不是那麼容易的,但此劇從去年演到今年,且在全國巡演滿百場,說明市場仍是有的,有的觀眾還專門去網上搜索,這承香堂到底是不是百年老店……這說明什麼呢,這說明一出劇是可以創造歷史的,雖然就藝術品質來講,肯定還有提高的空間,但它成了一個文化事件,特別是對於杭州來說,一般總是外來和尚好念經,而本地和尚只有一個陪襯的份,而原創音樂劇《斷橋》卻在杭州的演出市場中唱了一回主角。特別是在今年2013年端午節期間,包括總導演王曉鷹、畫家吳山明、宋建明、林海鐘、笛子演奏家杜如松、主持人王明青在內的,都上臺“參演”了此劇,這是什麼概念呢,即把舞臺當作一個開放的空間,讓文化名人參與到跟承香堂、跟斷橋相關的情境中來,據看過此劇的人說,盧偉業也很會演戲的。是啊,作為這個戲的幕後推手,他怎麼能不入戲呢?
    第二個事情就是做跟香有關的文化雅集,且場地是在西湖邊,參加人員皆是免費的,這中間有市民百姓,也有文化界的同好者,其目的還是為了推廣香道文化,且選在良辰美景,笛簫和鳴,縷縷渺渺,不絕於耳,文人雅客賦詩誦吟,書畫名家揮毫潑墨,做雅集就是聚人氣,推品牌,這是從無到有,從有到優,漸漸的也許真能如古人所說的“明德惟馨”,進而起到教化人的作用。盧偉業說,現在已經定下來了,每年至少做三次文化雅集,時間定在立夏、端午和中秋,這都是中國的傳統節氣和佳節。
    第三個事情也就是承香堂國藝館的各種培訓活動,比如有關書法的,有關茶道花道的,當然是離不開香道的,然後又把如此雅的事情跟“俗”綁在一起,比如專門開出了跟香道有關的足浴,這是從未有過的,有的人來過之後就老念著這一口了,他們也由此喜歡上了香道。是啊,洗腳本來是很形而下的事情,卻加上了不少形而上的內容,一香一茶,一招一式,一呼一吸,這是很容易讓人陶醉的,尤其是那種被香氣彌漫的感覺,不說讓人欲仙欲死吧,但確是一種非常獨特的體驗,所以有人說,這哪里是來洗腳啊,這分明是來洗腦的……
第四個事情就是傳播和交流香道文化,接待日本香道名家,赴臺灣參加香道交流。這個時候盧偉業代表的可能就不是個人和一個企業了,所以天下之大,但凡做好做精一個行業,從一片茶葉到一根香,都是事業。
    凡此種種,盧偉業說這都是文而化之的事情,而他的一個真實想法是,文化是可以靠商業養出來的……這樣的觀點也許是可以商榷的,但他敢於亮出自己的底牌,我以為總比欲說還休羞羞答答要好。包括他認為“文而化之”中的“文”是一種文化手段,而不是文化的內容……也許咬文嚼字並非盧兄的強項,但他的理想明確且堅定,那就是要讓中國的傳統生活藝術重新回到今天的生活中來,講品質生活也許有點大而化之,叫精緻生活也許也沒有多少新意了,對此盧偉業也讓我幫著想一想,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說法,也許名稱和說法只是一個虛名,人們要的是,讓生活更加藝術一點健康一點,然後有一點點品質,這在杭州,或許是有可能做到的,因為說到底這就是幸福之城的一個指數吧。而具體到香和一座城市的關係,他認為杭州應該會成為中國香文化之都。
    這便是盧偉業和承香堂的願景,也正如他的名字,是被寄予了厚望的。他說明年要把全國連鎖店開到一百家,五年之內開到一千家,然後也就是五年之內,在他45歲的時候能夠將公司上司……而這涉及到運作,便是一個務實團隊的工作了,因為盧偉業此前任職的公司,做品牌連鎖就是極為成功的,那麼成功的經驗應該是可以複製的吧?
    而在承香堂編的《香風遺韻》雜誌上,我還找到了杭州和香文化的一種深厚淵源,因為大約從蘇東坡做杭州太守始,這位文化巨人點起的一炷香仍婷婷嫋嫋地飄至今天,這不是穿越,而是一種香脈的延續,即蘇東坡在西湖點的一炷香,依然香到了今天,而無論是在瑪瑙寺智果寺還是在平湖秋月,抑或是在北山路的如廬,那都是跟歷史有著一種因緣際遇的,我現在從照片和文字上看這一方世界,便煞是喜歡,北京來的濮存昕和袁騰飛之所以或任文化顧問或撰文記之,都因為他們在這裏找到了真正的杭州味道,這種味道就是一種慢生活,就是偷得浮生半日閑。比如在武俠小說中,“一炷香的時間”已經可以讓兩位高手分出勝負來了,但在一個動輒講快,講提速的年代裏,“一炷香的時間”已經屬於難得的享受了。記得我在拉薩也去參觀過制香企業,誰知那一根根香全是手工做出來的,而做香的幾十種原料,都是在大自然的曠野中曆春夏秋冬,經日曬雨淋而成的,這都是需要慢的。所以我很喜歡畫家許江在寫承香堂一文中所說的,他說香這個字禾在上,日在下,陽光大地上的青禾,蒸騰起一份自然植物本身的氣息,這便是“香”之本義。而如果我們的居之室香之堂又背山臨水且又是當年的名人故居,這便把香脈和文脈都接上了。
    接下去盧偉業馬上要上一個旅遊專案,即他的各個香堂,恰好在西湖邊上,如北山路的瑪瑙寺,如平湖秋月等,所以將會跟旅遊社聯繫推出承香堂西湖人文深度遊的專案,這等於是在西湖自然山水中做文化旅遊的概念了,而這恰恰是最有特色的,因為我們去日本遊,在有了所謂的美食料理線路和滑雪之外,很想有日本文學之旅,哪怕是沿民國時期中國文化名人在日本的就學生活之旅,也會令人記憶深刻的。如果人文深度遊能夠成立,那麼正好把我們這座著名歷史的著名佛城用正本清源地方式推薦出去,如此,如廬,承香堂“傳承香火、品味杭州”的理念便實實在在地生根落地了。
    與盧偉業聊天的時候,我接到一個電話,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對方問我有關藏香方面的問題,我只能抱歉地告訴對方:你打錯了。然轉而一想,這不也是一種緣分嗎,一種跟香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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